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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 全世界 於世俗中,焚花烹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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鐘彌洗完澡出來, 換上保暖的衣裳,準備跟沈弗崢出門吃飯。

走到房間門口,沈弗崢替她查看遺漏:“包不用帶?”

“不帶了。”

鐘彌趿拉著酒店的室內拖鞋, 低頭專心系著大衣上的腰帶,打好結, 她轉過頭,沖沈弗崢眉眼燦燦說, “帶著麻煩, 反正我晚上,還要回來呢。”

聽懂暗示的沈先生,稍一點頭,不知道是滿意,還是知曉了, 很貼心地問她:“不用回家?”

鐘彌沒應, 拐著彎說:“我高中讀書的時候都沒有為了和男生夜不歸宿跟我媽撒過謊。”他送的圍巾沒禦寒,先成了打人工具,輕飄飄揮落在他肩膀上, “便宜你了。”

沈弗崢微微閉眼, 修長脖頸稍稍往後讓了讓, 臉上卻是帶笑的,他抓住圍巾一端, 拿過來折好, 低著頭,給鐘彌戴, 說著榮幸:“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有女孩子為了和我夜不歸宿跟媽媽撒謊。”

鐘彌低頭看他打的圍巾結, 意外的整齊好看, 擡眼笑得不懷好意:“有沒有重返青春的感覺啊?沈老板?”

沈弗崢先是莞爾, 將她圍巾裏的長發撥出來,隨後認真思考,配合道:“起碼——年輕了十歲吧。”

州市鐘彌比他熟悉,就著夜色,她領沈弗崢去了一家地道的本地菜館。

菜館對面是家大酒樓,他們上二樓,坐靠窗位置,一偏頭,透過玻璃就能看到門口幾個工人正加班加點拆著鮮花氣球,電子屏上還滾動著過時的喜慶大字,熱烈慶賀某某與某某喜結良緣。

喜宴結束,越華麗的儀式散場就越是顯得蕭條冷寂。

草草收來的大波祝福,就像地上摞起的一堆無用紅紙,卷一卷,團一團,往人生的袋子裏塞,看似滿滿,實則毫無分量。

鐘彌臨時有感,本來只是想打趣地問一問他,你這個年紀,家裏會催你結婚嗎?話到嘴邊,一思量就變了味。

最後只張了張嘴,提起筷子,咬住一根油麥菜。

清淡小炒,根莖有點清苦。

沈弗崢挑眼過來,看她已經懨懨無食欲的樣子:“飽了?不吃了?”

鐘彌趴著,兩手交疊,墊著自己下巴,頓頓地點一點頭。

桌上的小砂鍋盛著原封不動的幹筍冬菇煲鴨湯,底座小小的火已經燒幹,其他兩道葷菜也沒怎麽動。

“湯一口也不喝?”

鐘彌說:“是點給你的,這是州市本地的特色菜。”

沈弗崢問:“你就陪著我吃幾根菜葉子?”

“我習慣晚上少吃,有時候不太餓就不吃,有時候吃點酸奶水果就湊合了。”

沈弗崢聞聲皺起眉:“你這樣,身體要弄壞,你一個人住在京市也這麽湊合?饑一餐飽一頓?”

鐘彌本來沒心情笑的,可話好笑,實在忍不住,所以笑得特別淺,短短一下,像水紋磷光一樣破碎。

“什麽饑一餐飽一頓啊?把我說的這麽可憐,我想起來就會吃的好嗎?不會餓死自己。”

沈弗崢更不能認同了:“想不起來就不照顧自己了?已經胃不好了,還不多註意,等你回京市,我叫人安排一個營養師給你,好好吃飯。”

聽到營養師,鐘彌瞬間頭大了一倍,她都忽略前面話的信息,沈弗崢怎麽知道她胃不好的,她胃有毛病不是吃飯造成的,是喝酒胃出血留下的小毛病,她後來多註意已經差不多好了,甚至章女士都不知道她胃不好的事。

這會兒她沒深想,只一心撲在營養師這個高級詞上,想著自己年後去上班教小朋友跳舞一個月才能拿多少錢,估計連人家營養師薪水的零頭都沒有。

“可是——”

鐘彌剛出聲,就被沈弗崢打斷。

“不是在和你商量。你不會照顧自己,就讓會照顧的人來。”

鐘彌“哦”了一聲,心裏卻有很多話在嘀咕。

她也不算不會照顧自己吧,只是他們對“照顧好自己”的定義不太一樣而已,這個世界上多得是糊弄一日三餐的人。

可能沈先生不在其列罷了。

鐘彌直起腰說:“那我也能不跟你商量,就命令你好好照顧自己嗎?”

“說說看。”

沈弗崢眼睛蹙起笑意,無聲表示著,非常喜歡她這種永遠不會甘心將自己放於被動位置的性格。

無關強勢,只是這種小小的思索反擊,具有生命力,是再金貴的籠子都無法困住的鮮活。

話是脫口而出的,他問了,鐘彌也認真地答:“你可以不抽煙嗎?我爸爸是肺病去世的,他從小待在戲班裏,後臺抽煙的人多,有時候唱夜戲,他就得靠抽煙吊著精神等上臺,後來我媽媽讓他戒,但也來不及了……”

難過是從已然克制的話裏一點點洇出來的,沈弗崢看著她定定望向自己,說:“我希望你健康。”停了兩秒又說,“可以陪我久一點,很久很久。”

兩句話,健康和長久,好像是一個意思,又好像不是。

小包廂裏一時寂靜,木樓結構的菜館隔音差,更能聽見外頭熱火朝天的推杯換盞。

沈弗崢將視線轉向窗外,那是一處喜宴酒樓,電子屏的紅字還在動,鐘彌吃飯的時候好幾次看過去,眼神落得遠遠的,又像玻璃一樣透著情緒。

他沒說話,把手心伸過去。

無聲地,等著鐘彌伸手來搭。

剛一將手掌懵懂放上去,便被他握住,鐘彌有點無措,低聲問:“很難嗎?”

是什麽很難,戒煙求健康?還是陪她很久?

沈弗崢捏了捏她的手,看了眼半冷的餐面,幹脆起身過來,相握的手一提,將沒反應過來的鐘彌抱住,他面朝著窗外黑暗夜色燈火,將光明的那面留給她,倏然,輕輕喊她:“彌彌。”

“嗯?”

“你怎麽就知道我不能陪你很久很久呢?”

他聲音更低了,低得誠懇,低得溫柔,似眼前紙面燈籠裏的暖光。

她忽然覺得,自己或許沒那麽大的本事,無法成為沈弗崢世界裏的一盞燈,沒辦法替他照亮前路,但是他想握她的手,那麽她願意陪他走這一程。

從年前到此刻,不說脫胎換骨,起碼她想清楚了很多事,也做好了一些選擇。

愛或許不該是卑微地自甘渺小,但也不該輕易地放棄毫末。

吃完晚飯,從店裏出來,想著從這裏到陵陽山車程不遠,鐘彌提議去逛廟街。

元宵是大節慶,會組織不少活動,比往常都熱鬧。

因為之前當導游帶他去過,鐘彌此時說:“旅游和約會感覺不一樣。”

故地重游,今非昔比。

路過石拱橋,鐘彌看見有人打著金魚燈從自己旁邊笑鬧錯身,往下走了兩步,遠遠看見玲瓏十二扇的招牌,店門口依然游人如織,忽的,她就想到半年前的場景。

他附在墨影燈輝旁,拿著自己贈字的扇子,轉頭看過來。

那時的鐘彌還不知。

往後多少羅愁綺恨,從這展扇一剎間,便有了開頭。

胃真是情緒器官,心情差時幾根菜葉就能填飽,心情一好,從街頭到街尾感興趣的小吃都要買來嘗嘗。

沈弗崢在旁邊付錢,調侃她:“原來是要留著肚子吃這些東西。”

聽聲音,沈先生對垃圾食品意見不小。

鐘彌撕一塊棉花糖,去堵他長輩似的聲音,爛漫眨眼:“不甜嗎?”

他不喜歡吃甜食,此刻卻甘心咽下肚,點頭首肯。

她那雙眼,肯露笑,就是最甜的了。

白至透明的糖絲,既細又軟,在他唇邊有一縷殘留,鐘彌想著,這多有損沈先生英姿,便往旁邊石階上一站,趁軟簾遮擋,四下無人,便踮腳往他嘴角親了一下。

沈先生很淡定,起碼表面看起來是這樣。

鐘彌很意外,轉著糖簽說:“我之前這樣幹——”

聲音緊急踩剎車。

但沒用了。

沈先生見微知著,從鐘彌嘴角消失的笑容,反而在他臉上看出變樣的三分來,連話都不必說全,點著關鍵字眼。

“以前?這樣?跟誰?”

音階一點點擡上去。

鐘彌咬唇不語。

她不會怪自己的,有錯男人背,要怪就怪當時的戀愛青澀,前男朋友不如沈先生淡定,反應過分強烈。

他之前丟過咖啡店主給鐘彌表白的卡片,那時裝醋的模樣,與此刻高下立現,虛張聲勢的東西都太假了,反而不敵他用指節輕敲鐘彌眉心,淡淡說:“你倒是什麽都敢跟我說。”

鐘彌用手心捂著額頭,難為情地笑,記一筆老男人的好。

吃醋不發火,吃醋很迷人,大人有大量,知情識趣……

不能深想。

否則這座方露一角的大冰山誇不完。

鐘彌走在他身邊,試圖去找輕松地話題翻篇,隱隱聽見樂聲,想起元宵有戲臺,是當地政府做旅游宣傳特意請來的戲班,唱的是地方戲,便拉他往人群擁擠處去看。

沈弗崢納悶:“你家茶樓不就是唱戲的,還沒聽夠?”

鐘彌咬咬唇,彎著眼睛,露出軟軟一個神秘笑容:“這你就不懂了吧,家花哪有野花香啊!”

沈弗崢被她拉著手,瞧她興頭十足的樣子,沈沈一嘆氣,不由擔心道:“你這個性格,倒是有點危險了。”

人聲喧鬧,鐘彌沒聽到。

帶方言的地方戲,別說是京市人,就是說慣普通話的鐘彌也有反應不過來的時候,但熱鬧也是真熱鬧,畢竟正月假期也是旅游旺季。

往廟街門口走的時候,鐘彌忽然想起來,今晚的沈弗崢似乎真的一心一意在跟她約會。

就連站在戲臺下,聽不懂唱詞,看不懂情節的時候,他也沒有把手機拿出來一次,只是低著頭,聽自己在他耳邊講典故,臺上是哪一出才子佳人恩恩怨怨。

“你,今晚好像連個電話都沒有?”

明明之前感覺他很忙,像京市南市州市三個地方連軸轉,有時候通電話都覺得他聲音透著疲意。

“關機了。”

淡淡三個字的回答,叫鐘彌吃驚望向他。

他連你信不信都不問,這人從來不愛解釋,只從黑色的大衣兜裏,將黑屏的手機拿出來,丟進鐘彌的外衣口袋裏。

手機墜入袋底的一瞬,夜幕裏傳來轟然一聲,是元宵的煙火表演。

沈弗崢站在街心,朝瞬息間璀璨無比的天際看去,他深刻溫柔的面龐,迎著光,被滿天煙火映亮。

“今晚除了你,全世界都找不到我。”

鐘彌手指在口袋裏悄悄攥住,指尖碰到他手機冰涼的屏幕,那是能隔絕他與另一個紙醉金迷的世界所有聯系的東西,能讓他在這一晚,起碼這一晚,完完全全屬於她。

心間浮起一口久久難以消融的熱氣,將鐘彌整個人無聲無息地充盈。

他看著煙花的時候,鐘彌仰頭在看他。

想起煙花是多麽俗常的事物,所有難忘的意義,往往取決那些燦爛的瞬息,是什麽人在身邊陪著你。

“沈弗崢。”

鐘彌輕輕喊他。

他轉回視線,從她綴著小小煙火的眼睛裏,忽的瞧出一種天荒地老的東西。

他低頭,鐘彌踮腳,閉眼吻上的一瞬,才知道那種美好的東西是什麽。

於世俗中,焚花烹錦,浪漫出逃的錯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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